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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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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

南汾附屬文邑, 是一座大型聚落,它面朝廣闊的盆地,身後則是崇山峻嶺。

當地人在山嶺上營建數座瞭望臺, 警戒南面的敵人, 南汾沒有城墻,卻有大量的武備。

這裏是文邑南境的門戶, 如果敵人來犯,必會遭到當地守軍的攻擊。

玄旸帶著青南與青露翻越南面的霍山進入文邑地界, 他們來到隘口,遠遠就看見守關的士兵。

三人還沒靠近門寮, 就有一位將領裝束的男子率領士兵前來接迎, 那名將領二十出頭,衣著華貴。

他激動上前, 用力擁抱玄旸:“玄旸!我年初才聽我們國君提起你,說你也差不多該回來了。你這趟來文邑怎麽走南道?南道山又高路還遙。”

“路上遇到一群要去鹽道的黿池人,和他們結伴走鹽道,這才從南道進文邑。文震,你怎麽會在南汾?”玄旸拍了拍對方結實的臂膀, 臉帶笑意。

“你還不知道吧, 我成親了, 老丈人正是南汾的首領南伯。去年南汾遭遇山獠襲擊, 國君便派我過來這邊鎮守。玄旸,他們是?”

文震這才打量起玄旸的兩名夥伴, 看他們裝束, 不是地中族人, 也不是岱夷族人。

“他們是我的友人,這位是羽人族的巫祝, 名叫覡鷺,旁邊是他的夥伴青露,他們都來自南方的羽邑。”玄旸做了詳細的介紹。

“羽人族?”

文震顯然很吃驚,仔細打量青南,頭戴白羽冠,身穿長絲袍,身配美玉,裝束奇異,他目光落在對方臉上,面具遮擋,無法看清樣貌。

這位羽人族巫祝的夥伴則不戴面具,十分年輕,模樣清秀。

“是,羽人族。”

“原來天底下真有這麽個族群,我還以為是文邑掌管典冊的老頭在胡說呢。玄旸,你將他們從遙遠的南方邀請到文邑來,一定是為了營建觀象臺,我可得好好招待他們,不知道他們平日裏吃什麽?”

“不用特意準備,我們能適應地中的飲食。”青南用岱夷語回答。

推測對方能聽懂,文震正是用岱夷語喊玄旸的名字。

文震驚得目瞪口呆,吃吃道:“你你……會說岱夷人的話!”

“會一些。”

絕大部分地中族人沒有聽說過羽人族,即便聽聞過,羽人族對他們而言,也是極其遙遠與神秘。

而能進行交談的羽人族,使這種遙不可及的虛幻感,立即變得真實可觸。

青南和青露在南汾受到禮遇,像之前待過的那些地中聚落一樣,這回,不僅因為他們是玄旸的夥伴,更因為他們獨特的身份——羽人族。

入住的屋舍奢華,提供的食物精美,南汾的主人南伯富有且好客。

酒宴結束時,外面的天早黑了,青南與青露由文震親自送回居所,玄旸仍在與南伯飲酒,他倆顯然也是舊相識。

“文震,以前可是有羽人族到過文邑?”青南問。

“很早之前有,我聽掌典冊的人說,我曾祖父率領族人營建文邑,在崇山腳下布設土圭時,四方部族的人都來幫忙,其中有一人,就出自羽人族。”

文震的曾祖父是第一代文邑王,文震顯然是文邑的王族。

對方這番話令青南感到意外,那可是百年前的事了。

“我以往只當是一個傳說,沒想到今日能親眼見到羽人族。”文震仍有些興奮,他滔滔不絕:“你們怎麽會和玄旸結識?我知道他是個旅人,他難道去過羽人族的土地?”

“他四處游蕩,年少時就探訪過我族人的土地。”

“我聽說旅人總有厭倦遠行的一天,也許我們國君今年能將玄旸留下來。”

“文邑王想留下他嗎?”

“當然,還許給玄旸一門婚事,要將女兒嫁給他。”

“為何說今年能將他留下來?”

“國君的女兒已經及笄,可以出嫁了。”

聽見文震的話,青南恍然,難怪在襄山遇到隼跖時,他稱玄旸為文邑王的女婿。

看來,不是外界謠傳,還真是文邑王的女婿啊。

夜深,青南已經解衣臥下,準備入睡,那個家夥才回來,摸黑入室,熟練地仿佛是回到自家,他準確找到臥處,挨著青南便躺下。

“你房間在隔壁。”

“青南,你舍得攆我去隔壁嗎?”

“我有什麽舍不得。”

青南背對著,沒有回過頭,摟住自己的雙臂結實而有力,身體傳遞熱意,身上有淡淡的酒味。

氣息輕拂肌膚,耳畔聲音響起:“這一路走來,多是在荒山野地裏過夜,夜裏又有青露在,別說碰你,我都沒能好好看看你。”

青南骨碌起身,將油燈舉到面前,他沒有戴面具,長發也已經放下,眉眼朦朧,他問:“看清楚了嗎?”

撫摸發絲,指腹沿著眉眼描述,移至唇角,玄旸不語,低頭親吻。

兩人擁吻在一起,油燈也從青南手中掉落,墜在地上,燈火熄滅。

在黑暗中恣意妄為,無人打擾,他們耳邊不再是夜宿荒野時震耳的蟲鳴聲,野獸的嚎叫聲,在屋檐下,享有靜謐的夜晚。

已是深夜,青南倦乏得不想動彈,他閉上眼睛,本想睡去,又發現沒有睡意。

身邊人摟著他,時不時用手指爬梳他的頭發,又湊近來,氣息拂在額上,似乎妄想在黑暗中端詳他額頭的神徽。

“玄旸。”青南喚他。

“嗯?”

“你相信隼跖的話嗎?”

“他沒必要說慌。”

“隼跖說他五年前在大鷹城見過覡鸛,當時他參加大鷹君舉辦的冬獵活動,宴飲時正好與覡鸛同席,兩人進行過攀談,又說自己在冬獵中受傷,覡鸛救治過他。照隼跖的所言,覡鸛能說高地族人的語言,且是大鷹君的座上尊客,覡鸛在高地族生活的時日應該不短,會不會五年後的今日,他還住在大鷹城?”

“你仍舊沒放棄尋找他嗎?”

“我想見他,有些話想問他。”

“青南,你出來這麽久,覺得外面怎樣?”

“若非親眼看見,無法相信天下是如此的遼闊,各族群散落在大地上,似繁星般點亮蒼茫。旅途途徑的邦國眾多,這些邦國一個比一個強盛,羽邑和它們相比,越發顯得破敗而冷清——就算是這樣……我也會回去。”

玄旸將人摟住,笑語:“難道,外面就沒有令你迷戀的事物或者人嗎?”

“有。”青南很坦然,他張臂回抱對方。

聽見玄旸低沈的笑聲,又聽見他說:“是吧,我也有。”

睡吧,青南喃語。

拋棄煩緒,此刻就在這溫暖而舒適的擁抱中,安心睡去。

清晨醒來,發現身邊人已經不在,青南躺著不想動彈,身體仍感到很疲乏,長途旅行使人疲憊不堪,又沒能在昨夜好好休息。

此時想補眠,也很勉強,院外不時有人語聲,還有動物的叫聲。

叫聲很奇特,從沒聽過的聲音,低沈而綿長,到底是什麽動物?

一路走來,見過太多奇花異草,還有怪異奇特的動物,譬如進入地中後,見到紅眼睛的野雞(後世稱作褐馬雞),見到長著榆葉的梅花(後世稱作榆葉梅),諸如種種,已經不會再為新奇的事物感到吃驚。

但是這個叫聲聞所未聞。

青南起身,穿戴整齊,他推開房門,走到院子中尋覓聲音的來源,確認就是從附近的屋舍裏傳出。

“覡鷺,你也聽見了吧。我剛去看過,是一頭比鹿大,長角短毛的動物,模樣有點像兕獸(聖水牛),就是叫聲不同。”

青露出現在院門口,眼眸裏閃著興奮的光彩,他平日裏最喜歡新奇的事物。

“我見那戶人家在屋後用籬笆圍成一個圈養家畜的地方,那頭異獸就關在裏邊。我猜南汾人像養豬那般在養這種動物,可惜聽不懂當地人的話,也沒法問人家獸名叫什麽。”

“可能是牛。”

青南說“牛”時,用的是地中族的語言,他繼續說:“玄旸提過高地族人喜歡畜養一種動物,名稱叫牛,牛本是一種從遙遠西境傳入高地族的異獸,它形似兕獸,性情溫和,以青草為食。地中族人也會少量餵養,說是能用做畜力,也能宰肉食用,就是肉質粗糙,需要用慢火燉煮,才能煮爛。”

“我想起來了,去年在玄夷城第一次見到羊,那叫聲也是極其怪異,我還被它嚇了一跳。玄旸大哥就說,羊不算罕見,地中有一種家畜叫牛,是西邊來的動物,南方沒人見過。”

此時,又傳來牛的叫聲,青露不再說話,似乎陷入思索中,過了好一會,他才擡起頭來,表情認真:“覡鷺,我們想辦法帶兩頭牛回去羽邑。牛比豬還大,產的肉也多,豬要跟人爭糧食,牛只吃草。”

“帶不回去,路途遙遠,又得過河又得翻山,何況荒野猛獸多,稍不留神,就會被虎豹叼走。”

不像青露那麽興奮,青南的言語冷靜。

“這一路實在漫長。”回想之前走過的路,青露喟嘆。

在南汾休整期間,青南不僅聽到黃牛叫聲,也親眼見過,附近有戶居民家中確實養著一頭黃牛,每日清早見那人將黃牛趕去郊外食草,黃昏時分又會將牛趕回來。

叫聲已經聽習慣,見的次數也多,不再覺得這種家畜稀奇,就像豬和犬一樣稀疏平常。

南汾人質樸又勤快,他們餵養家畜,主要是豬,有少量人家養牛和羊,種植莊稼,主要是粟黍,也有人家種豆與麻。

男人耕種,女人紡織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

過這樣的生活男女,辛苦又勞累,幾乎沒有閑暇時光,但在旅人看來,南汾的生活稱得上祥和美好。

自從踏進地中,見過不少沖突與戰爭,失去庇護的人們流離失所,像黿池兄弟那樣四處逃難的人家不在少數。

在南汾暫居期間,青南開始整理行囊裏那些記載旅行見聞的皮革,它們在路上不斷積累,已經變得笨重,成為累贅,需要減輕負荷。

要是有比皮革更輕便的書寫材料就好了,青南將一張皮革展開又卷起,撫摸皮革厚重的質感,心中想著。

聽玄旸說,文邑的巫祝有時會用縑帛書寫他們的符號,用來與神明交流。縑帛的材質又輕又薄,方便攜帶,就是十分昂貴,需要用蠶絲織制。

正思緒間,忽然聽見外面傳來嬰兒牙牙學語的聲音,青南像似想起什麽,立即走至窗旁,果然看見鄰院一名婦人在織布,身邊還有個坐在地上玩戲,不哭不鬧的嬰兒。

陽光映亮青南的臉龐,也照亮婦人腰間的織機與紋理細膩的布料,青南嘴角有淡淡笑意。

蠶絲織制的絲帛不易獲得,是奢侈之物,布料倒沒有那麽稀罕,材質也輕薄,同樣能在上面書寫。

就用旅途上采集到的玉石與她交易布料,女子愛美,應該願意。

青南立在窗前,白袍整潔,羽冠華美,他戴著嶄新的面具,身上散發淡淡的香草氣息。

旅途使人風塵仆仆,顧不上整理衣容,只要過上有屋舍,方便洗浴的生活,青南又會恢覆家居時的端靖模樣。

在南汾只停留兩日,兩日後,玄旸與青南、青露踏上前往文邑的旅途,文震親自將他們送到郊野,只見前方地勢平坦,草木蔥郁,河道交縱,前路不再崎嶇,他們離文邑已經不遠了。

文震交給玄旸一件漆盒,他說:“我有位妻弟叫南靖,他是南伯的兒子,如今在文邑擔任國君侍衛,本來應該隨我前來南汾,他卻迷戀上一名文邑女子,不肯離開。”

文震嘆息,繼續說:“這是南伯給南靖的玉佩,想讓他用做聘禮,好迎娶他喜歡的女子。”

“不知道迷戀上哪位女子?”玄旸打開漆盒,見到一件溫潤無瑕的白玉環,他問得隨意。

“我在文邑時曾問過南靖,他始終不肯說。我暗地裏猜想那名女子恐怕身份尊貴,不願許配他,或者有丈夫,那小子才死活不開口。父母寵愛孩子,天底下都這樣,我也只是猜測,實在不好跟老丈人明說,這可能不是一樁合適的姻緣。總之,玄旸,這件玉佩就拜托你了。”

“行,我正好順路。”玄旸將漆盒收起,很爽快答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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